“你試過連續(xù)半個月整夜睡不著嗎?你聽過自己心跳有多吵嗎?你知道腦子里住了一個清明上河圖劇場嗎?”勞動者小胡望著我,幽幽地說道。
我避開她空洞無神的雙眼,轉向電梯樓層顯示屏。
32歲的小胡是一家設計公司的策劃經理,今年3月份,因生活和工作雙重壓力,出現失眠、情緒低落、焦慮不安、食欲不振、行動遲緩、生活空虛缺少意義等癥狀。經醫(yī)院診斷為有中度抑郁癥狀,建議全休7天。
小胡第一次休病假,公司批準了。她返崗半個月后,依然無法正常投入工作,第二次休病假5天,公司勉強批準了。長期失眠焦慮,導致她的腎器官出現問題,當小胡第三次持醫(yī)院開具的休假證明,繼續(xù)向公司申請休病假,公司未再批準,并以小胡連續(xù)曠工滿3天為由解除雙方勞動合同。
楊鶴 攝
小胡很委屈。
她在公司工作6年,雖然談不上死而后已,但至少盡責盡職,年年被評為“優(yōu)秀員工”就是最好證明。如今,患病不到2個月,自己還沒追究公司“狼性文化”引發(fā)抑郁癥,公司倒搶先一步卸磨殺驢了。于是,抹了一把辛酸淚后,她決定把內心的委屈轉化成維權的動力。在律師的襄助下,一紙申請?zhí)峤晃以海蠊局Ц恫〖倨陂g的工資、醫(yī)療期內違法解除勞動合同的賠償金。
勞動法里的醫(yī)療期,不是醫(yī)學概念,并非指勞動者需要治療的期限,而是一段休息期和不得解除勞動合同的時限。《企業(yè)職工患病或非因工負傷醫(yī)療期規(guī)定》第二條規(guī)定,醫(yī)療期是指企業(yè)職工因患病或非因工負傷停止工作治病休息不得解除勞動合同的時限。所謂醫(yī)療期內不能解除,也不是絕對不能解除。若勞動者存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39條的情形,即重大過錯,公司一樣可以解除。
那么,勞動者能享受多長醫(yī)療期呢?取決于勞動者累計工作年限和本單位連續(xù)工作年限。小胡在本單位工作6年,其提供的社會保險費繳納憑證顯示,累計工作年限為9年,按照《企業(yè)職工患病或非因工負傷醫(yī)療期規(guī)定》第三條第一款規(guī)定,實際工作年限十年以下的,在本單位工作年限五年以上的,醫(yī)療期為六個月。
這六個月醫(yī)療期的起算時間,應從病休第一天開始計算。小胡距病休第一天不到兩個月,公司解聘了她。也就是說,公司在醫(yī)療期內解聘了小胡。換而言之,假如小胡沒有重大過錯,公司的行為屬于違法解除。
庭前公司不同意調解,要求先開庭。庭上,我著重審查醫(yī)院就診檢查記錄、請假審批情況、病假期間不支付工資的原因、醫(yī)療期內解除勞動合同的依據以及相關程序等等。經過一番調查辯論,庭上公司主動提出調解方案:免掉工資,支付賠償金。
小胡不同意。
我把公司兩位代理人叫出仲裁庭。
公司副總經理振振有詞地說:“這年頭,誰不焦慮?誰不抑郁?再說抑郁癥又不是工傷,憑什么請假還要給工資?”
“她那么愛笑怎么會是抑郁癥?”公司人力資源經理連連搖頭。
“是不是抑郁癥?我們說了不算,醫(yī)院說了才算,診斷證明你們是認可的。”我掏出手機搜索《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若干問題的意見》,邊看手機屏幕邊說,“工資得給人家,這沒辦法討價還價。法律明文規(guī)定勞動者在醫(yī)療期內,病假工資按照有關規(guī)定執(zhí)行。我將這有關規(guī)定念給你們聽,職工患病或非因工負傷治療期間,在規(guī)定的醫(yī)療期內由企業(yè)按有關規(guī)定支付其病假工資或疾病救濟費,病假工資或疾病救濟費可以低于當地最低工資標準支付,但不能低于最低工資標準的80%。”
“一分錢不少,調解對我們有什么好處?”副總冷笑道,“我們最差的結果也是給這么多錢,為什么不去法院拖時間?錢,好歹有占用價值吧?”
公司人力資源經理附和道:“對,對。”
“至少三個好處。”我伸出左手三根手指頭,呈現OK手勢,緩緩說道,“一是效益,據我了解你們公司經常承接政府項目,調解不公開,不會顯示司法風險,也就不會影響你們以后投中標;二是聲譽,平心而論,公司的行為厚道不厚道?申請人在你們公司上班得了抑郁癥,再糾纏下去,萬一她想不開,后果我都不敢想;三是管理,什么企業(yè)文化企業(yè)凝聚力,說再多,就這一案子,公司其他員工怎么看?又會怎么做?利弊得失,你們自己衡量。”
我撇下兩個代理人,推開仲裁庭隔音門,坐在申請人席上的小胡像被打中了似的,身子顫了一下。
“他們在外面商量,待會進來。”
她無意識地轉動著手中的筆:“不能少,我沒有多要。”
我應道:“我也是這么跟他們說的,按申請書上的金額。”
“仲裁員,您說他們會不會不同意?”
“同不同意是他們的事,我們不去幫他們想。”我勸慰道,“壞事還沒發(fā)生不要提前擔心,不然,相當于遭遇了兩次壞事。說不定,是好事呢?”
她從緊皺的眉頭里擠出一絲苦笑,嘴角顫抖著上揚,手中的筆依然旋轉著。
當公司代理人再次進仲裁庭時,同意了小胡的調解金額。
簽完調解書送達回證,公司代理人先走了。我送小胡到電梯口,她說著她的至暗時刻:“身體明明很累,一躺床上就精神了、興奮了。強行閉上眼,周圍都是聲音,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發(fā)現越努力,焦慮越強烈。只好睜開眼,數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嘆道:“這樣的夜晚實在太長太黑了。”
這時,電梯門開了。我將手里的調解書原件和送達回證復印件遞給她,揮手笑道:“俗話說,伸手不見五指,但我試過很多次,再黑的夜也能看見五指,天最終會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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